桃之妖妖

【晴雅】酹江月(第三章)

第三章

“儿臣恭叩母后金安。”午后,萧轶照例来向太后请安,像儿时一样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

“快起来吧,坐到母后身边来。”正殿端坐的中年妇人眉眼柔善可亲,虽已年届五十,但仍可见当年风韵。含笑免了礼,便将萧轶拉过身侧坐下,照旧问过午膳、身体等家常之事,注意到爱子神色中的凝重,问道:“怎么了,有心事?”想起早上问安时说起的郑国特使来梁寻求合纵的事,又问:“上午的廷议不顺利吗?”

萧轶恭谨答道,“回母后的话,郑国特使已经见过了。几位文武重臣也一并参加了上午的议事。”

“那众位卿家何意?”

萧轶将众朝臣的意见大概向母亲回禀了一遍。太后柔声问道,“轶儿,你是怎么想的?” 

少年眉头微蹙道:“儿臣认同素老将军的意见,如果放任晋军攻郑,唇亡齿寒,那我梁国也将被步步蚕食,可若是合兵,以兵力对比来说,我们也并不占优势,所以儿臣一直为此烦恼。”

太后轻拍他的手:“轶儿,在合纵这件事上,你能将大局看得明白,母后已很欣慰,你父兄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此明慧,也可含笑九泉了。”接着又道,“只是轶儿,在这件事上,你还少问了一个人。”

萧轶略一思索,恍然道:“母后是说博雅哥哥?”

“不错,”太后点点头,“此次雅儿去边境巡视督查,名义上是为了驻军换防,实际上他是担心晋军破宋之后对我边境有所图谋,这半年才一直待在也漠。但晋国这次大军出动,瞒是瞒不住的,此事他八成也已经知道了。但雅儿的性格你还不清楚?驻兵在外,不可擅离大营,更不可未经宣召直接面君。他如此恪守为臣之礼,也是为了维护你。”

“是,儿臣明白。”

“你明白他的苦心就好,”太后爱抚的摩挲着爱子尚显单薄的脊背,“眼下合纵战略虽已定,但运筹帷幄之事,你还是要多听听你表哥的意思。况且眼下年关将近,边塞苦寒。他的旧伤只怕又要发作,还是尽快把他叫回来调养的好。”

萧轶深以为然:“还是母后思虑周全,博雅哥哥一向心思细密,看事深远。也是儿臣只顾着怕扰了他的治军筹谋,倒忽略他的身体了。儿臣这就下旨,让哥哥即刻回京。”言罢起身敛衣叩拜,行礼告退。

 

今天是军中每半年举行一次比武的日子,博雅与也漠的中高级军官也一起出席,从中挑选资质优异的士兵擢升为校尉。

梁国军制与他国不同,除重装步兵外另设骑兵。重装步兵号玄甲军,由素惠等老将统领;骑兵军团则由萧轩和博雅一手创建壮大,并由博雅取名为“朱雀”骑,取“天之四灵”与祥瑞之意,而他自然也就成为骑兵军团最高统帅。

参加此次比武的八对选手头上分别扎着红色或蓝色的布带依次开始比赛,士兵们兴奋地观看着,队形依然严整。

一个时辰过后,副将徐子为上前进言道:“将军,这些士兵差距只在毫厘之间,这样比下来,只怕一个上午时间不够,不如分成两段,上午比前两轮,下午决前四。将军,您看如何?”

博雅冷然道:“军令如山。比不完就一直比下去,比完了再吃午饭。如果连一场比赛都不能坚持,到了战场上,可没有敌人会等着你分段决生死的!”

徐子为:“诺!卑职失言了。”

日头渐渐向西,台上只剩下了一对选手,两人均已疲惫不堪,但依然在坚持比试未有懈怠之意。博雅观察着,不时点头。

终于,头扎红色布带的年轻士兵击倒了对手,队列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博雅示意他上前:“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单膝屈地,响亮答道:“禀将军,小人魏山。”

“魏山,表现不错,我记住你了。”博雅点头称赞,转头吩咐徐子为:“擢升为校尉,入天字营。”又压低了声音交待,“告诉张扒皮,好好调教,下手不必忌讳。”

天字营是“朱雀”骑精锐中的精锐,号称“朱雀”军官皆出天字营,最低的军衔也是校尉一级。不过训练也是出了名的严苛残酷,历任教官无一例外都得了“扒皮”、“修罗”之类的称号。

徐子为忍笑答道:“诺!”心下暗想:将军您可真行,张行就是您老人家的高徒,还好意思叫人家张扒皮。

徐子为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怕被自家将军当场拍死。

魏山倒是兴奋得很,“诺!属下定不负将军栽培!”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想起清晨的阳光或是初升的火苗。

博雅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之意,却见亲兵过来通报:“禀将军,宫中特使前来传旨:王上召将军回京述职,已在大帐等候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博雅走到台前向众士兵道:“今天大家的表现都非常出色,同时,各位军士的表现也都很好,无人因为时间的拖延而有任何不满。这是我军在战场上胜利的保证。梁军威武!”

士兵高呼:“梁军威武,梁军威武!”

博雅回身向大帐走去,边走边又叫过几个主要将官:“快过年了,每人增发一月军饷。让大家安心过年。”

众人对视一眼,皆喜上眉梢:“谢将军!”

徐子为跟随博雅时间最久,与他说话便不像其他军官那样拘谨,跟上来笑道:“此时王上派人召将军回去,看来是要在京中过年了?” 

博雅抬手“彭”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盔“这么盼着我回去?那这一摊子你收拾吧。”

“保证不给将军丢人!”他故意嬉皮笑脸。博雅最近脸色不太好,他倒是希望将军能回京待一段时间。

 “少贫嘴了。”博雅掌不住笑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盯紧些,也没准儿过一段时间我就又回来了。”

 

用过午膳不久,晴明正抚琴弄弦打发闲散时光,依稀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晴明,晴明!”齐彦人还没踏进房门便叠声喊道,“快跟我走!”

“你干嘛,着火了?”晴明手按琴弦笑着调侃,两日下来他与齐彦熟悉了不少,很是喜欢逗弄这个实诚的年轻人。

“还真是着火了,”齐彦急火火的坐下饮了杯茶,把气喘匀了才讲,“有本事你别急哈,大司马回来了。”

“博雅大人?”晴明“腾”地站起来,急切道,“什么时候?”

“昨晚戌时,”齐彦答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

“那他没去面君?”

“我打听过了,太后传下话来,说他连夜回京劳顿辛苦,特准他先休息一日。明日入宫。”齐彦道,“你不是要我为你引见吗,还等什么。”

“多谢齐兄相助,有劳了。”晴明深揖一礼,“那便快走吧。”

齐彦与博雅从小一起长大,是大司马府的常客,不必经值守军士通报便可直接进府。此刻他领着晴明轻车熟路的走在大司马府长长的桃木走廊上,身边一丛丛的翠竹被仍有寒意的微风吹得簌簌作响。

晴明倒是有些紧张了,暗自深呼了一口气。

真论起来,他对梁国大司马的印象大都来自于传言,这也难怪:四年前灭北虢时,他还居于郑国乡野并未入仕;两年前博雅任大司马,他刚成为太子李密的门客,根本没有渠道接触到关于别国高官的详细资料。更遑论年龄样貌了。

这次来梁国本来想第一时间前去拜访,偏偏博雅又不在樾阳。几日来向驿馆的侍者或是齐彦问起,也大都只是提到他军功赫赫、多谋善断,素老将军亦对他十分钦佩。所以晴明一直以为大司马是位素有威望的老将。

…………

前面是“怡舍”,这间屋子四壁倒是三面有大窗,乃是一间琴室。隔着约五十步远,晴明看到一个身着墨蓝色云凤纹常服的挺直背影正在里面弹琴,一头青丝如瀑披了满肩,散发着黑玉般的淡淡光泽。侧耳听来,所弹之曲激昂慷慨,颇具戈矛杀伐之气,竟是古曲《广陵散》。

这青年人看上去倒是斯文儒雅得很,没想到指下竟有如此风雷之音。晴明暗暗吃惊。

琴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男子并未转身,只有清越的嗓音传来,朗声道,“齐彦,你如今带旁人来也不打招呼了吗?”

身侧的齐彦讪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本来是要通报的,这不是听你弹琴听入神了吗。”

青年长身而起,徐徐自“怡舍”踱步至长廊上,与二人打了照面。

四目相接时,晴明不禁有些看痴了: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相貌实在是过于好看了些。

身姿颀长,挺拔如松,眉眼间冷傲孤清又英气逼人,不染丝毫尘世的浊气。白如羊脂软玉的瓜子脸上清冷如雪,蛾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的凤目清朗深邃,仿若世间最干净的两汪清泉,鼻梁高挺,下颌如雕塑般棱角分明,唇形堪称完美,只是唇色淡一些。因是居家,所以未束发髻,几缕散发滑落至脖颈前,越发衬得颈间的肌肤细致如美瓷。

博雅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尚未回过神来的晴明,便先与老友打了招呼,平和的口气中略带调侃:“齐彦,半年未见,你这侦查探听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啊。昨晚回来的时候太后还特意遣人嘱咐,说让我歇息一日明早面君,你这会子倒是跑来做什么?”

他,就是博雅大人?梁国大司马?晴明觉得眼前人简直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乍一看,他是如此俊逸尔雅的温润男子,浑然不似才从边境归来,更不似身经百战。

但晴明还是感受到,他如星般耀眼的眸子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凌厉果决。如一把宝剑安静卧于华美的剑鞘之内,潜而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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